今日入媚 今日入媚 第16章
作者:戴月回
他不在意生意好坏,只图个乐子,我跟他学了工笔画。
已向仲春,有一天特别热,早晨欧阳先生教我“踢裙”这一动作,正旦独有,右脚略收屈,足尖着力,在裙内向裙下端边缘寸许处,带有绷劲地踢去,使裙边角飞动,踢出以后,脚尖祗可外露五公分光景,鞋口以上不可以外露。
欧阳先生在我腰间绑了床单,让我对着镜子反复练,力求做到潇洒,并在泼辣和俊逸间拿捏一个度。我练了一上午,大汗淋漓,几乎要中暑。
中午我和杨师傅坐在花架下画团扇,泥金扇面,勾勒翩飞的大蝴蝶,杨师傅的手法相当娴熟,快而稳健,我紧紧跟着他来,用左手运笔,画出的蝴蝶,自我感觉和他大差不离。他也口称不错,说看得出我有绘画功底。
宅巷内偶尔有人经过,戴墨镜背着包,都是误入藕花深处的游客,他们好奇地在我们身旁驻足观看。
我觉得有些紧张,加之天热,更加心烦意乱,索性放弃二遍上色,在蝴蝶深蓝紫的翅膀外草草勾了黑边,自团扇下段绘出一斛相思豆,旁枝斜逸,用鲜妍的朱砂上色,颗颗浑圆可爱,冲淡深色大蝴蝶的肃穆感。
杨师傅细细勾完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看到我的画,无奈地笑道:“你呀,你只能做生活的体验家。”
这说法真是新颖,我追问到底,他说:“你没有冲劲儿,没有蛮劲儿,过日子就像在旅游,游到哪儿就玩到哪儿,说好听点是随遇而安,说不好听的是随波逐流,没有定性。你肯定是从小就没吃过苦,也没啥争强好胜的心思。”
他说的真对,我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不讨人喜欢,也干不成大事,爱靠小聪明偷懒耍滑。小时候我也会怨自己,还会努力学习,希望能赶上凌歌。但年龄渐长后,我对自己多了宽容,在这世上生存,选对方向就已经很难,更别提在一条路上坚持走下去。像凌歌、陈钟岳那样睿智的都是极个别的,大部分人都是像我这样,努力过,然后不温不火地活着。
对门家的电视正在播电影,是个老片子,有庭院深深,花红柳绿,主角美得惊人,似乎是大小姐爱上了姨太太,又爱上一名男教师,戏词咿咿呀呀,爱情忽如一夜春风来,香花满城,一往而深,又戛然而止,真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王祖贤、宫泽理惠主演的《游园惊梦》。
当时我吃着井水湃过的西瓜,昏昏欲睡,本来还想着看几页书,但因为懒,下午还是睡过去了。
几天后我去沪城参加GMAT笔试,考完当天出了部分成绩,似乎还算不错。随后我就把这事儿忘在了脑勺后,继续姑城学戏的生活,日子如烟如云轻悠悠飘过,有一天我正对镜练指法,看见桌上的手机闪了一下,很少有人给我发消息,但我当时没有理会,专心致志地捏着赞指、兰花指,昆曲大师王益友先生曾言:昆曲身段妙在传神,而传神在于蓄势。如指之前,先有欲指之势,使观众知道你要出指,然后指出去才有神。
中午我洗过澡,拿起手机,看到一封新邮件,通知我GMAT的成绩是721分,我瞬间心花怒放,没想到分析写作部分也得了高分,这个成绩足以申请任何名校,我开心到无法自拔,想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分享出去,可握着手机,我却发现无人可选,没有谁能跟我共享这份喜悦。
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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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万人迷受必定有过人之处,美丽皮囊世间不少,心性、品行才是一个人的真相,所以我想多多为陈净的成长着墨。
不知道有没有鱼鱼也喜欢戏曲,欢迎来讨论啊,说什么都好,我于戏曲一道是小门外汉,鱼鱼说什么我都喜欢。
第24章 20 人间娇客
独自坐在窗边,我伸出一只手,接住水波折射的凛凛光芒。我想到了凌歌,他也在中国,但我不准备再去打扰他。现在他是我心底的标本,薄薄一片,并非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在慢慢戒掉他。
恍然间,我惊觉时间过得这样快,距我来到姑城已经将近两个月。陈钟岳的助理周生给我下过最后通牒,最迟四月中旬回去。我即将离开这里了。
第二日早上练声时,欧阳先生忽然问我:“你很高兴?”
我惊喜于她的敏锐,迫不及待地告诉她GMAT高分的事儿,我说这项考试对我来说比较重要,拿到高分我便有机会去国外名校读书,回国后方便从政。
她问我:“你喜欢跟人斗?”
这一下就把我问倒了。有人喜欢政治,是喜欢掌控全局,将他人玩弄于股掌间的感觉,他们认为与人斗,其乐无穷。但我明显不是,一开始想从政,是因为想和赵钺正面抗衡,而现在这种想法淡了,我甚至很少想起赵钺这个人。
“不是,我只是想尝试。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那双垂暮的桃花眼寒光逼人:“日子过得连目标都没有,可不就是鬼混吗?”
“不……不能这么说,您……”
“我不希望你糟蹋戏。”她冷声说。
我手足无措,耷拉着肩垂着头:“我会认真的,我会坚持下去。”
“你现在的生活来源是什么?”
我被她问的直冒冷汗。是陈钟岳和聂甹悠给我的两张卡,我靠男人生存。我不敢抬头看她,她像一杆雪竹,或一柄利剑,凛然不可侵犯,在她的干净下我无处遁形。
“受家里荫庇,我长到今天一直吃喝不愁,但我也知道做人要有傲骨,应该自食其力。先生放心,日后从政我会踏实工作,做好人,行善事,俯仰天地,无愧于心。”
欧阳先生不再追问什么,直接开始讲课。她教我中和;欲扬先抑;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和传统太极拳的招式一样,昆曲表演讲究欲左先从右,视上先顾下。
身段肢体向左运动时,须先稍向右,然后由右向左,显得婀娜多姿,而且引观众注意。在台上一般是二目平视,而要向上看时,先把眼神从平视向下略移,即看台下观众席的前排,再由下向上看,使眼的变化加大,方能凝神,有流转顾盼的美感。
她教得精细,我学得认真,似乎都已预见到这是最后一课。果然,当晚我收到周生的邮件、短信加电话,明早的机票都已经发到我手机上,犹如连发十三道金牌催我回去受死。
凌晨四点钟,海棠花未眠,姑城仍在睡梦中。我起床收拾行李,五点钟照常跑步热身压韧带,到河边踱步练嗓子。七点十五,我提着早点去欧阳先生家。
今天有些晚了,因为我跟姚记老店的师傅谈了笔生意,约好我出三万元,包欧阳先生一年的饮品费。只要欧阳先生在家,店里就会派伙计送东西上门。秋冬送银耳羹或热粥,春夏送绿豆水,多加冬瓜糖。
用钥匙打开铜锁,我推开木门走进院子,把早点放在石几上,准备像往常那样先去浇花,但一扭头,就看见葡萄架下的白色人影。
欧阳先生穿一袭水袖大衫,在熹微晨光里转身望着我,又美又奇异。
其实我一直觉得她有些怪,剃了光头,却没有皈依佛门,说话做事都冷冰冰的,从未笑过,我甚至没有真正见过她唱戏的模样。我想她是有故事的人,可惜我不了解。
“先生,我今天就要走了。早餐在桌上,您趁热吃。日后我会再来看您。”
我向她深深鞠了一躬,等待两三分钟,见她背对着我,毫无动静,就有些失望地退出小院。
把木门关死,我低头走向对街,未行几步,忽有一声唱腔,当空震碎金玉,穿云裂帛而来: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
历尽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叠叠高山,滚滚长江……”
我痴愣许久,慢慢回过身去,看见低矮院墙内一排盛放的姹紫嫣红,家花命贱,好养活,却开得烂漫恣肆,开出了百万春风的豪情。
“……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千忠戮.惨睹》)
一抹水袖高高扬起,如利刃刺杀青天;恰此时有只粉黛纸鸢急急跌落,在空中旋转翻飞;河道中央两船眼看要撞上,艄公荡棹击水,掀起汤汤绿波,聚如峰峦,恍然间船身相错,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一切都发生地目不暇接,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一瞬间将我生生逼出眼泪。
我心情激荡,今生无法再忘,这明媚春光,山河无恙,低微如我也曾在一瞬间与豪杰娇客们共享。
第25章 21 小火葬场
得知要跟赵钺见面时,我正躺在昏暗的黑屋子内,两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这是我回到馥罗兰岛的第五天,或第六天,我记不清了。回来的当天,周生立即带我去会客厅,厅内烟雾缭绕,十多个男人在抽雪茄谈生意,陈钟岳坐在中央,拍拍大腿:“过来。”
我顺从地走过去,准备在他面前半跪,却被揽住腰,强按到他腿上坐下,满屋的男人发出低低哄笑声。我羞愤地抬不起头,陈钟岳勾起我的下巴,仔细端详我,良久不语。
有男人起哄:“小东西是有多媚?把咱大先生的魂儿勾没了。”
陈钟岳淡淡道:“媚意透骨。”
屋内嘘声一片,有人不怀好意地吹口哨,我想愤恨地瞪陈钟岳一眼,却习惯性先向下瞟,再扇动睫羽,从眼角斜斜地勾出一个凌厉转眸。
陈钟岳紧紧掐住我下巴:“再看我一眼,用你刚才那个眼神。”
他胯下那物竟然有抬头的趋势,我自知方才孟浪了,扯着衣角低声嚅嗫:“忘……忘了。”
他说:“你为了勾引聂家小子,什么下三滥招数都学,连低贱戏子都要做……”
我打了他一巴掌。
耳光声似乎异常响亮,厅内一片寂静,甚至能听清有人的雪茄从口中掉落,在衣服上灼烧出洞的声音。
我也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掌,不敢想象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一切都是本能反应。我干脆破罐子破摔,平静地看向陈钟岳:“不准你糟蹋中国戏。”
结果陈钟岳把我摔到地上,叫人将我拖出去。我像一块破烂抹布,被锁进一间黑屋子,馊了臭了都无人理会。这无疑是一种精神上的酷刑,我恍然回到在赵家暗无天日的生活,记忆力混乱,心理崩溃,惊恐到极致,我宁愿被陈钟岳鞭打一顿。
今天周生突然告诉我,赵钺来了,大先生应允他的请求,同意安排我和他见面。
我被洗濯一新,换上白色的广袖长袍,土不土,洋不洋,我感觉镜子里的自己像女鬼贞子。周生就这么把我领进会客厅,赵钺从沙发中站起,直愣愣地盯着我看。
“阿净。”
我只觉得疲惫,管他是关云长单刀赴会,还是曹阿瞒败走麦城,很明显他没斗过陈钟岳,往往是处于弱势一方主动来求和。
大快人心吗?我好像没有感觉,事到如今我真的只觉得疲惫,恨他已经让我付出了太多代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阿净,我在山庄里种满了木槿,现在花都开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赵钺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没有反应,麻木地看着坐在暗处的陈钟岳。
赵钺也看过去:“陈董,按照我们约定的来,我让出金纳博览集团未来18个月的业务,你把陈净还给我。”
嚯,我竟然值这个天价。国内最大的经济增长点在于服务业,会展业在其中占比很重,在会议协会(ICCA)每年发布的国际会议城市排名中是佼佼者,金纳博览集团又是会展行业的翘楚,每年承办数千次大型会议,包括国际峰会和各行业顶级展览。
在会展市场的运行机制中,政府与企业密切结合,出台针对性的政策和扶持资金,配备专门的机构和人员,进行系统性的推广。
这其中的利益绝对不止有明面上的资金流,名声带来的隐形资产更大。
我明白这是陈、赵两个利益团体之间反复拉锯、谈判后的结果,而我至多是一个廉价赠品,连附加条例都算不上。
陈钟岳果然一点也不想吃亏:“赵先生玩笑了,他是我陈家的少爷,不是可以买卖的东西。”
“你还想要什么?我再加,赵氏在国外的地产别墅,纽约、香港、巴黎、托斯卡纳,都在寸土寸金的地段,你随便挑。”赵钺急急说完,转头看我:“阿净别怕,我一定把你带走,你……你怎么这么沉默,跟我说句话,好吗?”
我语气生硬:“如果我不跟你走,你会拿证据来威胁我,是不是?”
“什么证据?”赵钺面露疑惑。
我说:“别装了,你明明知道我论文造假。”
“阿净。”他一字一顿地告诉我:“那些东西,我全部都销毁了。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就迅速清扫你的罪证,删掉你在网上的所有信息,不让你有任何把柄留在别人手上。我担心你,胜过担心我自己。”他的目光变得缈远:“我甚至,恨不得把所有知情人都杀了。”
我打了个寒噤,立刻回忆这件事曾牵涉到谁,我想到了Robert,他很可能是被赵钺亲手送给陈钟岳的。
赵钺的满眼深情近乎疯狂,我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水蓝色衬衫是我给他买的,那时候我们刚认识,我还跟他说,卖羊肉串时小心点穿,别溅到油,他抱着衣服笑得像个傻子。
那时候一切都刚刚好,我觉得与他相识相知,是无比浪漫的事。
第26章 22 气死渣攻
“陈净。”陈钟岳忽然开口:“赵先生已经与迟洁心小姐订婚,八月举办婚礼,你去英国留学前正好可以赶上。”
迟洁心,迟家,深耕于教育业的名门贵族,与之联姻百利而无一害。没错,这才是赵钺的行事风格。
“你要体谅我,阿净,赵家这次伤了元气,我不得不寻找助力。你明白的,我还是只爱你一个。”赵钺想要抓住我的手,我立刻后退,毫无情绪地说一句:“迟小姐很好,恭喜你。”
赵钺满面焦急:“我真的不爱她,我选她是因为迟家。阿净,走到这一步,如果不是你,其他谁都是将就。我们这个圈子里的婚姻哪有真情?都是利益,背地里各玩各的。婚后我们可以照旧,阿净,我这辈子的真爱是你……”
我笑了出来,几乎停不下来,有一个恶毒的灵感刺入脑海,我说:“可是我爱上别人了。”
“什么?”赵钺皱眉。
我直接坐在陈钟岳腿上,搂住他的脖子:“这是我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