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入媚 今日入媚 第28章
作者:戴月回
打理好长发,洒了些木调香水,我清清爽爽地走向草坪,那里正进行露天烧烤。天上阴云聚拢,凉风卷地,草叶摇动翻飞,在人群之中,我看见了白隽。
第52章 47 瞧好吧您嘞
女士们的洋伞、丝带、宽檐帽色泽鲜妍,构成一片柔软的海。隔着衣香鬓影,白隽向我望过来。
他个子高,穿浅米色西服,让人想装作没注意到都难。在原地站了很久,我向他迈步,他立刻迎上来:“我刚到,替表弟处理点事儿,没想到那么巧……”
“丁慕白?”
他脸色瞬间大变,急躁道:“他跟你提起过我?他说了什么?”
“没有,我猜的。他和你气质很像。”
白隽愣了愣,面容又渐渐柔和:“真的?你……也观察过我……咳,那个,这一年多我在环球旅行,把地球的犄角旮旯都玩遍了,特爽!”
我无声看着他的面容,他在说谎。复健一定很难熬,消磨了他的桀骜和张狂,他整个人像被漂白过,连脖颈都苍白透了,渗出血管的青色。
我不看他的眼睛,低头轻声说:“那挺好的。”
取烤肉时他站在我左边,我想伸手取烧烤架中央的鹿肉,他说:“小心烫,让我来!”我不敢劳动他的右臂,抢先握住圆签。
空气仿佛凝住,白隽眼中有怒火暗燃:“你知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胳膊……”
我轻轻一扬头:“怎么?看不惯我们左撇子?我用左手也拿得住,一点也不比你们用右手的人差。”
这事儿被我轻描淡写的揭过去,白隽不闹了,反而有些局促:“没有,哪有看不惯,你怎么一直记得我以前骂你左撇子?那时候我傻……你别生气。”
我大概能猜出来他瞒我的原因,他想在我面前维持英武健康的形象,不曾有半点虚弱,所以他假装复健时的煎熬、落魄通通不存在,就好像这一年他真的只是去度了个假。
白隽又说:“我……晚上的飞机去米兰,听说你们去罗马搞比赛。说不定,我们还能在意大利遇见。”
抵达罗马的达芬奇国际机场时已经是傍晚八点,大家入住酒店,然后奔赴赛场。这次市场营销竞赛的任务,是在48小时之内为一个全球知名高奢品牌设计方案,提高目标客户的体验感。
我们参观高奢品牌的工厂,以及其位于孔托蒂大街、波格诺娜大街、纳沃纳广场等地的本土店面,拿到报表后分析过去十六个季度品牌在全球的业绩。大家彻夜开会,四十八小时联轴转,终于做完一份内容详实的方案,涵盖到品牌提升的方方面面,而且不失激情和创意。
“走,去喝一杯!”小伙子们来搂我肩膀。
“明早的飞机,返回牛津做方案汇报,这个时候不该好好休息吗……”
他们吹起口哨:“你比老爸还可怕!最后一晚,必须疯起来!跟我们走!”
“好好好。”我招架不住他们,举双手投降:“先让我换身休闲装。”
我返回酒店脱了西装,去找干净衣服,我记得还剩一件深灰色棉衬衫,搭配一条宝蓝真丝领巾,效果应该能沉稳而不失潇洒。可我打开行李箱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洛佩兹真是好样的,把灰衬衫拿成了灰长衫,也就是那件阮小芃设计的霁夜银梅。
房门被嘭嘭砸响,外面是小伙子们震天价响的说笑声:“净!快点!在等妈妈给你穿上小衣服吗……”他们用造作的美声大唱英国童谣。
我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实在是没有其他衣服能穿了,只有专配西装的白衬衫还算干净,可我这次带来的是翼领法袖衬衫,不适合单穿。最后我认命地换上银梅长衫,施施然走出去。
好在去的是西班牙广场,这里人流如织,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附近的芭比弄街被称之为艺术大道,云集众多特立独行的艺术家,我穿的这一身算不上奇装异服。
广场上人山人海,甚至有中国大妈的方阵,她们穿仙风道骨的太极服,表演木兰拳,我站在人圈外观赏,这时候接到了经理的电话。
Touch Brain的实习接近尾声,但上面似乎不愿意放人,要求我再跟进最后一案,接通电话,那边开门见山道:“策划案看了吗?”
“这两天忙,我没细看,大致扫过几眼。一家是中国的恒昀药业,一家是globe de verre?嗯,这个法国名字,确定是美国的公司?”
globe de verre,在法语中的意思是玻璃球体。
“没错,一年前在美国注册的,玻璃球,没准是代指药物的透明胶囊壳?嘿,谁知道呢!这家公司很年轻,但企划书做的精准,我推荐你跟它们的项目。”
“恐怕我更意属恒昀。”
“哦!那么老板会很高兴。不过,”经理的声音低下来,听得见那头的伦敦夜声,泰晤士河缓慢流淌,大本钟富有节律地铛铛敲响,午夜十二点了,“现在的中国人不好打交道,他们非常精明。既然你要走了,为什么不来个轻松的告别呢?”
“谢谢提醒,我会慎重考虑,不过……”
丁慕白忽然从人群中窜出来,不由分说地拉我手臂:“我们的荣誉被侵犯了!快来!誓死捍卫LBS!”
我被他扯到广场中央的破船喷泉前,这时候才知道事情原委:来罗马旅游一趟,谁不想在贝尔尼尼手雕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破船喷泉前照个相,证明个到此一游?可惜某个舞蹈学院的团体牢牢霸占此地,百般沟通无果,还羞辱我们是‘乌合之众‘,叫我们‘滚‘回家去。
这谁能忍?
我们这群来自五湖四海,肤色参差各异的同学此时拧成一股麻绳,誓要怼死这些个小混混!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们居然提出斗舞。
小样,当我们这头没人?我们班的绝色大美人芳名达芬妮,从小学舞,来自西班牙南部的安达卢西亚,那里可是弗拉明戈的发祥地。
她一上台,气场全开,红裙奔腾,踩着鼓点热舞,笑靥如罂粟,性感如熊熊烈火,男性们沸腾了!吹口哨吹到快断气。哪知混混小团体也挺有能耐。
有个小子,看起来就是个漂亮淫贼,扭着细腰跳上台跟达芬妮斗舞,说实话,他身手还真不赖,逐渐主导达芬妮,音乐一变,他干脆带着她跳起探戈。俊男靓女共舞,周围很快聚集起众多观众。
漂亮淫贼很不老实,一双贼眼乌溜乌溜地往达芬妮胸前钻,嘴唇不时“意外地”擦过她脸蛋,也不知是搞艺术还是在揩油,眼看达芬妮小脸煞白,接连挑错好几个步子,我问身旁的大妈:“能不能把您的木兰扇借给我?”
大妈半点磕巴都不打,立刻把扇子戳到我胸口,还叫我“好好表现,为国争光!”
想想我祖上也是中国人,这似乎不算讹误。于是我答得脆亮:“瞧好吧您嘞。”
第53章 48 意大利斗舞
木兰扇合拢时,扇骨长直光滑,像一柄剑。
我从人群中走出,每一步都踩在热烈鼓点上,但上半身从容淡定,好比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逆贼,手按佩剑,虎步龙骧闯入金銮殿。
舞台在四级台阶之上,我稍作停驻,猛然甩起衫袖,盘腿大跳登上舞台,这个动作是京剧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好比芭蕾舞的空中昂莱尔,纵身一跃将舞蹈推至高潮。
我这个亮相唬住了众人,达芬妮得我救场,匆匆下台去,只留漂亮淫贼在台上,他盯着我舔了舔唇角,脑袋一歪继续狂舞,音乐摧枯拉朽,节奏劲爆。
我却巍然不动,微微闭上眼。缭乱灯光在我的面容上切割光影,我如山岳,一袭长衫,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Vamos!Vamos!”漂亮淫贼绕着我踏舞步。(西班牙语:来啊来啊!)
我慢慢抬手,举扇至双唇前,横笛卧吹南浦月,袅袅有余,虽无声,韵已至。鼓点转入低沉,我霍然睁开眼,踏歌而动,占据舞台右侧。
我随心而动,率性而为,四肢大开大阖,舞动时沉猛而不刚硬,潇洒却又愚拙,做那饮中八仙、竹林七贤,饮如长鲸吸百川,醉如玉山之将崩。
舞蹈千万种,但大巧不工,最原始的最真情,正像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踏歌行。
小淫贼呆了一呆,打了个响指,音乐立刻变成拉威尔的《波莱罗舞曲》,这音乐以军鼓开篇,同一个节奏重复169次!
他在舞台左边大跳快节奏的方丹戈,此舞源于十八世纪的西班牙,深受南美洲舞蹈影响,原始而奔放,对抗我不成章法的“醉舞”正合适。
我立刻变换脚步,以京剧中卧鱼起势,慢挽剑花,动作越发急促,乐声好似西皮快板催命来,我在台上高速旋转,衣衫刮出猎猎劲风,我以扇作剑,在旋转中甩臂抖腕,挽出层层叠叠剑花,像“满堂花醉三千客”,陡然间又踏步跃起,凌空转腾,眼中寒芒毕现,扇端直指小淫贼,做成那“一剑霜寒十四州”。
小淫贼呆愣愣的,真是绣花枕头稻草芯,我杀到他眼前他动也不动一下,连呼吸都屏住,就要迎头赴死了,“唰”的一声,我抖开木兰扇,上绘国色天香的粉雪牡丹,这一瞬间凶煞、爽利、艳美逼人,赢来满堂喝彩!
台下掌声雷动,何为“万邦来朝,八方来仪”,不只是秦王扫六合,诸侯尽西来。更是容让,是胸襟,是气度,我围绕小淫贼轻移曼舞,做大江大海的汪洋浩博状,以柔克刚,绵绵不绝,手中扇回归为真正的扇,扇飞云,拂轻霄,是文人会友的凭证,我视他为友,与他和解,小淫贼活泛的眼逐渐怔凝,显出一种庄重,一动不动地凝视我。
这支舞起于谋逆,结于征服,他单膝拜倒在我身下,将最柔软的腹部坦露在我面前,我躬身扶他,汗湿的手挽起他汗涔涔的腰背,将舞的终结定格在这一刻。
四面八方的掌声、喝彩声、口哨声如同雷暴,就像要掀翻天空,我刚一抬头就看到黑压压的人群,间杂手机相机的闪光灯。
安云菲跳上台紧紧搂住我:“太好了,太好了,这就是你,就该是这样……艹,老娘忍不住哭了。”
“净哥牛逼!”丁慕白活跃的脸跳到我面前,还有其他同学,扯着校旗拥作一团:“来来来,合影喽!”
我扫视台下人的神情,看着朝我兴奋招手的大妈们,我木然又茫然:“真有这么好?”
“艹,小净你什么水平你心里没逼数?”
没有。我只是遵从内心的意境,那些诗句,在我身体内生长了太久,有声音,有气味,有韵律,有颜色,不需要费力,就能随身体的扭摆自然流出,变成一支舞。
随便吧,我冲大家,也是冲自己,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笑容。“一,二,三,cheese!”
(老外拍照喊“cheese”,相当于国内的“茄子”)
我们大笑傻笑的搞怪姿态成为隽永,多年后,看这一张单薄的影像,仿佛瞬间就能被漩涡吸入罗马街头,年轻时的我们像夏日狂风,炽热而放肆。
“老天爷!你要火了,净!”安云菲刷新社交网站:“网上到处都是你,东方美男子?中国王子?这都是什么鬼!”
我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不以为然:“没事,热度很快会下去的。”
“净哥,我哥要来找你,他叫你别动,在这里等他!”丁慕白举着手机跑来:“他从米兰一路开摩托过来,我靠,够疯的!诶?我哥跟你以前就认识?”
我不想回答,转身往人群里走,徒留丁慕白在后面嚷嚷。顺着阶梯向下,两侧是精致的咖啡馆,走到尽头,左侧墙壁上刻有“1821年诗人济慈于此亡故”的字样。
“陈净先生,您好。”两个西装男从人流中冒出,长着彬彬有礼的意大利人面孔:“希林先生邀请您共赏海上风景。”
我皱起眉头,正要开口,却看到重重人流之后的街道对面,一个高大俊美的身影,他戴着墨镜,向我抛出飞吻,的的确确是路德维格-希林,我可爱的朋友。
第54章 49 嗨,小奶猪
我皱起眉头,正要开口,却看到重重人流之后的街道对面,一个高大俊美的身影,他戴着墨镜,向我抛出飞吻,的的确确是路德维格-希林,我可爱的朋友。
“嘿!”我立刻横穿街道:“这么巧!你也来玩?”
话说完我就意识到自己的幼稚,路德维格却笑着应和我:“是的,我背着老妈偷偷把游艇开出来玩,我要载我的天使去海上。”
那游艇通身雪白,浮在海面上像颗大珍珠,舱内铺满绵厚的红毯,走上去感觉如履平地,路德维格请我吃丰盛的夜宵,红酒、焗蜗牛、奶油香菇鹌鹑。
我确实有些饿了,大快朵颐后摸着凸起的将军肚,心满意足地瘫在座椅里。
“嗨,小奶猪,可以赏光陪我跳一支舞吗?”路德维格将手伸到我面前。
“困了。”我小声说。
“就一支,华尔兹。”
他拉我走进舞池,满地稀碎灯光,与晚夜的星相呼应,偌大的场地里只有我们两个,乐队在舞池外演奏一支舒缓的圆舞曲。
他跳男步,我倚靠在他身上,半睡半醒的,像在温水里泡澡,有时候抬头与他接吻,累了就眯眼睡片刻,然后再接吻,一切都自然而然,似乎已经过了很多年。
“我感觉,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路德维格低声说:“但是你走了很久,才再次来到我面前。”
他怜爱地吻我发顶,我心上深深一颤,睡意全然消散:“你刚刚说什么?”
路德维格轻笑:“你走了很久,才找到我,我已经等候你多时。”
我猛然攥住他手指,巨大激情在体内奔腾回荡:“有没有画布画笔?来了,我的灵感又来了。”
在一张15×15厘米,手掌大的小画布上,我将脑海里的画面倾泻而出,路德维格站在我身后,而我用左手执画笔,毫不避讳,堂堂正正。
这一次我真的捉住了清灵破晓、明媚今生,与我在地下室里的困厄不可同日而语,我重回灵感最丰沛的当年,只是这一次来的更醇厚,是经历过风雨后方有的纯熟,肌理的糙与腻,质感的轻与重都近在眼前,催我快快用笔追逐。
我饿狼扑食般的野蛮动作或许吓到了路德维格,完成后许久,他盯着逐渐干涸的油彩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