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病弱摄政王 攻略病弱摄政王 第100章

作者:茶叶二两 标签: 古代架空

  像是有什么要将他拖拽进无边的黑暗泥沼。

  那里虽黑,可安静而沉寂。

  不再有人世间的诸多苦楚,只剩下永恒的寂静。

  “...忘归,累了就睡吧。”李昀抓着他的手,强忍着颤抖,轻声在他耳边哄道,“我陪着你,直到你睡着。”

  “我以为...你会不想让我走。”裴醉睫毛尽数被冷汗润湿,他拼尽全力抬起眼帘,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李昀脸上的表情。

  李昀如寒鸦一般的长睫淡淡地洒下一片阴影,精致的绝美容颜被衬得格外苍白。

  “忘归,我说过,若你想留,刀山火海我也救你;若你想走,我绝不留你。”

  他贪婪地凝视着裴醉苍白的脸。

  “你太累了,已经不想留下来了,是吗?”

  裴醉冷汗淋漓地握了一下他的手,脸色皑若山上冰雪,可偏偏,笑了一下。唇畔染上的鲜红血迹,微弯的俊朗眉眼,宛若冰山霜雪下藏着的一朵红莲,在一片苍茫中摄人心魄地盛放。

  他实在有一副好皮相。

  这濒死时的笑容,再也没有了往日压在眉眼间的牵绊与责任的沉重,笑得释然而解脱,让人忆起了御园杏花春日初见,一如那顽劣而明媚耀眼的裴家小公子。

  “这只箭,我没有让他们拔。”李昀替他擦着冷汗,“你在我怀里软弱一回,我护着你,不丢人。”

  “未来,会很辛苦。”裴醉无力地握着他的手,“怕不怕?”

  “我不怕。”李昀顿了顿,展颜而笑,“兄长一生从不言悔,而我从不说谎。”

  “...好。”

  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

  裴醉一瞬间痛到了极点,身体紧紧绷着,就像是满弓的弦;下一刻,便狠狠地从中断裂。

  他像是坠入深渊一般,无力地跌在李昀的怀里。

  李昀捡起滚落床铺的青玉扳指,替他将那残破的扳指重新戴在了大拇指上,可转了两圈,仍是松松垮垮的。

  那俊朗削瘦的容颜苍白如皎月,竟有几分破碎的美感。

  他真的太瘦了,瘦得令人心惊。

  一身病骨撑着风雨飘摇的山河,沥尽心血,以身燃为天地晦暗一盏灯。

  李昀无声地笑了一下。

  只可惜,到了最后,他也没能拉住裴忘归,没能成为,他刀山血海尽头的那条归途。

  罢了。

  李昀半撑起了身体,靠在床头,双臂环着裴醉的腰,将他轻轻地抱住,抬手,轻轻地拂过那削瘦到令人心疼的侧脸,那是裴忘归三年的痛苦挣扎,与拼死抗争。

  这一场战争,他没输。

  只是,惨烈地同归于尽而已。

  李昀看着裴醉那有些灰败的脸色,极尽温柔地说了一句。

  “好梦。”

  裴醉的手慢慢地落了下来。

  那勉强带上的青玉扳指,从锦绣床铺上滚落,摔在地上,清脆地四分五裂。

  李昀抱着裴醉,出神地望着窗外摇曳的枯枝。

  起风了。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真的不是很难受。

  他想。

  不过如此。

  直到,唇边划过汩汩温热,从苍白的唇缝间渗了进去。

  苦的。

  李昀恍惚抬手,指尖尽湿。

  原来,眼泪比他的心诚实。

  那温热发咸的泪一颗颗滴落在裴醉苍白无血色的脸上,静静地滑了下去。

  门忽得被重重砸开。

  方宁双手沾满了血迹,如同开膛破肚的屠夫一般。

  他几乎是冲了过去,将手里的银针疯了一般地插到了裴醉的周身大穴上,接着,左手朝着伤口泼了一碗烈酒,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他嘴里塞了一颗浸满了血气的药丸。

  那药几乎是入口即化,那极浓厚的血腥气和药味从唇齿间淌进了身体里,如涓流入海,无声无息地没入周身各处。

  “呼,还有一口气儿。”方宁舔了舔指尖的鲜血,“忘归还温着呢。”

  “你这孩子是在做什么?!”骆百草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阻止不及,大惊,“你这样,除了增加他的痛苦,根本毫无用处!”

  “他是我的病人,怎么可以想死就死?!”方宁笑得天真,“如果忘归死了,岂不是再也没有人能帮我试药了?”

  骆百草闻言,一瞬间脸色变了。

  他仿佛不再是那个邋遢而随意的江湖慈祥游医老者,而是曾经那判握生死的太医院院判。

  老者脸上被风霜沟壑深深留下的印记,也微微地发颤。

  “孩子,医者不该为一己之私,枉顾病人心愿,硬要留他在人间受苦,你放过他吧。”

  方宁奇怪地看了骆百草一眼,仿佛不理解似的,右手握着裴醉的手腕,二指不停地交错诊脉:“老爷爷,你看,忘归心脉极虚弱,无论怎么看都是不行了的样子,可心口却有一股生机不散,这绝对是蓬莱的功效。而且,他吃了三年,身体虽然越来越弱,可他体内的残毒也越来越少,老爷爷,你是真的诊不出来,还是用你所谓医者高高在上的道德感来骗自己?忘归他不想活了,可这跟你我有什么关系?他想不想活,我都是要救他的,这才是医者,不是吗?”

  骆百草的脸一下子惨白,倒退了两步,颤巍巍地跌在了椅子上。

  他刻意忘却的过去,今夜被方宁尽数掀开,他耳边嗡嗡作响,满心都是方琮死前殿前叩首的声嘶力竭。

  ‘医者不可故步自封,不可囿于世俗困顿,只开兽脑算什么巫蛊,若陛下怜我,我愿亲手开破活人脑,取其中精气不散,封于药中,乃可医白骨,方称蓬莱神药!’

  ‘师父,我没做错!你那些高高在上的怜悯与慈悲,不是医者该有的东西!这药还未完成,师父,你帮我,帮我继续做下去好不好?’

  “不。”骆百草喃喃自语,“不。”

  “他失血过多,体内的毒也随着心头血流走了不少,这是最虚弱的时候,却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方宁摩拳擦掌,双眼发亮,像看见糖的娃娃般喜悦,“只有向死处方能生;不成白骨如何成仙?”

  “孩子,你别忘了,‘蓬莱’本身也是毒!吞噬旧毒的一瞬间,‘蓬莱’就可能要了他的命!”骆百草几乎是吼了出来。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成呀?”方宁转过头,笑眼微弯,手起银针落,手腕却被李昀狠狠地握住。

  “别碰他。”

  “梁王殿下,是不是因为爹没有治好你的母妃,所以你才不让我治忘归?”方宁眼神里是无辜与天真,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话仿佛在李昀心上的伤口又撒了几把盐。

  李昀的嘴唇苍白到发抖,眼前是母妃临终前不让自己过门照料,自己只能在宫殿门外跪了一夜的场景。

  宫人的脚步慌乱,母妃的咳嗽呕血,膝盖下冷硬的青石板。

  那一夜很黑,很漫长,也很冷。

  但,就算黑夜无尽漫长,可天色还是亮了起来。

  他记得,天边第一道晨曦升起来的时候,撕心裂肺的哭声也准时响了起来,还有那逆着晨光蹲在自己身边,拿出一个热馒头的人。

  ‘你父皇才准我入宫,我来晚了。’

  李昀慢慢地垂了视线,望着那苍白昏迷的人。

  那些强压在心上的痛楚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

  他生命里的光,终究是要灭了。

  以相同的方式。

  方宁趁着李昀出神,挣扎着要去拔他心口的箭。

  可,李昀一贯温柔的手却硬如铁钳,纹丝不动。

  “方御医的事,已经过去了,母妃的事,也该尘埃落定。服下‘蓬莱’的事,定然是忘归自己下的决定,这其中是非,我也不想追究了。”

  李昀蓦地抬了眼,泪水决堤而下,可神色倔强决绝。

  “可,他若要走,谁也别想阻拦。”

  “...拔吧。”

  李昀猛地垂眼,看见裴醉苍白的双唇翕动。

  “忘归?”

  裴醉脖颈湿漉漉的,李昀的眼泪像是阵雨,在他的锁骨凝了一片晶莹。

  “...说谎。”

  李昀眼睛酸涩难当,心中的哀恸铺天盖地而来,眼泪崩溃地淌了下来。

  “...傻瓜。”

  裴醉痛苦地吐出一口血,刚吞下去的药丸仿佛激发了他体内所有的疼痛,可他已经没有丝毫力气来抵抗这痛苦,只能颤抖着靠在李昀怀里,按捺不住地痛喘着,朝着方宁的方向挤出两个字。

  “...动手。”

  方宁脆生生地应了,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刀,在火上烧了片刻,手起刀落,箭头出血肉,钝响在几人耳边砰然炸开,令人头皮发麻。

  仿佛肋骨被人活生生地从血肉中拆除,裴醉脖颈的青筋爆了出来,想晕过去,却又被一阵刀绞的凌虐活生生地痛醒,单薄削瘦的腰挺起又落下,右手险些锤上了胸口那不能忍受的疼。

  李昀死死地抱着裴醉的腰,按着他的手臂,低声在他耳边哽咽着:“我以为,兄长一旦决定,便从不反悔。”

  “...是啊。”裴醉失血过多,只余气声,“可...谁让...李元晦...哭了呢。”

  方宁死死地盯着裴醉心口那汩汩流淌的血,眼神热烈。

  他就这样蹲在床前,借着昏黄的烛影光影,分辨着血色。

  这血好毒啊。

  真美啊。

  方宁舔了舔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