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回鸣之书 第94章
作者:dnax/野兔迪可
痛苦是最好的洁净之泉,只有以痛苦的磨练洗去所有欢悦享乐,磨掉一切动摇和质疑,才会明白一切苦难皆来自残躯,而唯有虔诚奉献才能摆脱这番苦痛。
比琉卡没有流一滴眼泪,也没有像个幼稚无能的孩子般发泄。他如此安静,反倒令布雷查诺深感意外。
“你要见他,我已经做到了承诺的事。”布雷查诺说,“他昏迷不醒是因为服用了止痛药剂,有助于伤口恢复。”
“我不相信你的仆从,我要让赫路弥斯和夏路尔照顾他。”
“那个祭司诱惑聆听者出逃罪大恶极,没有资格照顾伤患。夏路尔即使背叛女神,在受神殿判罪前仍是神之子,神子没有照顾凡人的义务。”
他冷硬得无懈可击,下一刻就挥手叫来仆人将昏迷不醒的九骨抬走。
“我遵守了承诺,今后的路程希望聆王大人也能履行约定,不浪费食物和水,好好休息,保持干净,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比琉卡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九骨带走,房门关上。
当晚,他做了很多梦,梦里与很多人相见。
首先是穿着灰熊皮短衣的纳珐,挎着弓箭,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森林里打猎。洛泽拄着木杖在悬崖边说今天天气很好,可是狂风大作,吹得木屋的窗户嘎吱作响。接着他又梦见“柠檬树”和童年玩伴在河边洗裙子,梦见安戈给他讲勇士与心上人相爱的故事。狼头船长站在甲板上喊着“摇晃啊”,帆船起起伏伏,阳光在海面撒下粼粼波光。
他还梦到罗德艾和希露莉莉,梦见乞丐女孩穿上小淑女的礼服,像蔷薇花一样甜美。他梦见一头金发的珠岛给他看用斗篷兜起来的满怀莓果,塞洛斯一脸假装的冷漠听他们说话。还有小白光,湖心小岛上的小白鹿长大了,有一对雄伟美丽的鹿角,站在山间的树林里引诱他去追逐。他梦见赫路弥斯摘下夏路尔的面具,露出的是一张年轻俊美的脸庞,蔚蓝的眼睛,挺翘的鼻子,动人的微笑。
伐木者在看着他,巨狼站在血池中,巨蛇昂首吐信,巨鸟水晶般的眼珠里映出了他的身影。
他身穿白袍,孤身一人,眼前有两条不见尽头的道路,一条通往冰封的雪山山巅,一条则深入幽黑渊谷。
“摇晃啊。”船长喊着。
醒来时,比琉卡忘了梦中大多数人的面容,只是深深遗憾没有梦见九骨,若能在梦中与他说话也好。为什么,连梦都如此吝啬不让他们相见。
那些出现在他梦中的人无一不是他旅途中的意外和转折,最终却都将他领向终点。
殊途同归,两条道路的归处是一样的。
他闭上眼睛,回忆昨天匆匆见过九骨一面后看到的那些伤口,伴随着往事一一掠过心间。仆从送来了早餐,他没有抗拒,乖乖吃掉。奇怪的是,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因为晕船呕吐过,不知是这次会面给了他克服艰难的勇气还是真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在相助,之后的行程变得格外平静。
比琉卡会向前来送饭的仆从道谢,这些来自古都神殿的仆人听到聆王的道谢都受宠若惊。
几天后,比琉卡问其中一个名叫莫迪的男孩,他们现在到了哪里。对方一阵踌躇后回答,已经能看到古都神殿的圣堂塔楼和最高峰的女神像了,大概还有半天就能靠岸。
比琉卡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九骨的事,男孩不敢回答,收拾起餐盘跑掉了。等中午再来送午饭时,莫迪躲开神殿骑士的耳目,悄悄告诉比琉卡,那个叫九骨的人还没清醒,但一直在昏睡中喊他的名字。
小侍从的语调带着一丝艳羡,说希望自己也是聆听者,是神之子,这样就会有人愿意不惜生命守护他。可惜他是落选的孩子,平平凡凡,除了神殿祭司的命令之外什么也听不到。
比琉卡不怜悯他的无知,也不破坏女神在他心中的神圣,至少他没有遭受夏路尔那样的痛苦,还能在神殿当一个五官俱全的仆人。
无知无觉、心怀敬仰地过完一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日落时分,比琉卡听到水手们呼喊着收帆,很多人在甲板上奔跑,巨大的船锚被抛进水里,纷纷扰扰,但他什么都看不见。靠岸前布雷查诺命人锁上房门紧闭窗户,直到船停稳后很久才有人前来开门。
舱门打开时,出现的并非是布雷查诺那张熟悉又令人生厌的脸,而是个同样身穿祭司白袍的年轻人,有一头褐色短发和同样褐色的眼睛,自称名叫贝兰·阿赫利。在毫无感情地表达了迎接“聆王”的喜悦之后,贝兰让神殿骑士打开柱子上的铁链,将比琉卡带出房外。
冷风肆虐,幽地的港口比海上更寒冷,呼出的气息立刻化成片片薄雾。比琉卡浑身颤抖,手脚上的镣铐仿佛在一瞬间结了冰。他看到贝兰仅穿一件单薄的白袍,却对风雪浑然未觉,或许是其本身的冷漠抵消了寒冷吧。
“其他人在哪?”他忍不住问。
“你不该关心这些,从此以后聆王大人的心中应只有女神帕涅丝。”
贝兰侧过头望着远处的高山,比琉卡看到风雪中一座巨大的女神像高高矗立,与巍峨的雪山融为一体。
第134章 牢
剧痛。
浑身像火烧一样滚烫。
他在一片绝望的黑暗中挣扎,每一次想爬出深渊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摔落。
他不停咳嗽,血味始终在鼻腔和嘴边挥之不去。什么也看不见,可能这里没有灯火,也可能他已经瞎了,伤口并非处处致命,但布满全身上下也和致命无异。
他有时清醒有时混乱,醒着时仿佛有无数死在他刀下的幽魂撕扯他的身体,想把他拽入和自己同等的地狱;混乱时这一切又不见了,周围黑雾缭绕。
他只能不停呼喊同一个名字。
“比琉卡。”
一个陌生的声音替他重复。
谁?
九骨动了一下,以为可以坐起来,结果却只是动了动手指。
“这是聆王的名字,虽然不合时宜,不过说不定这也是女神不可言喻的安排之一。”陌生的声音说道。
在黑暗中,在生死之间,九骨渴望能听到一些真实的声音。
他虚弱得连自己都震惊,仿佛全身上下只剩一双眼睛,而这双眼睛想睁开也异常艰难。他们本来可以立刻让他死,没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要他活着,肯定不是因为仁慈和善意,九骨明白眼下他所有的价值都在于比琉卡。疼痛和高烧还在折磨他,但醒来的一瞬间他已经清楚自己的处境——要让聆王听话,让聆王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任何事,都可以以他这具残破的身体作为交换条件。
“你叫九骨,听说这两年多时间都是你在照顾聆王大人,不知道该感谢你还是怪罪你?”
这里冷得像冰窟,却平静得没有丝毫颠簸摇晃,既不是坐车也不是坐船,一定已是在古都神殿的地牢里。九骨的皮肤因为发烧而灼热,身体却冷得想只蜷缩起来,干裂的嘴唇稍稍一张开就流出鲜血,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砂砾一样粗糙嘶哑。
“把他……还给我。”
“他不是你的。”
“把他还给我。”
“他属于神殿,属于女神和整个兰斯洛大陆。”
“把他还给我!”
他到底发出了多大的吼声?随着挣扎加剧,一支长枪从旁挥来牢牢压住他起伏的胸膛。九骨猛然咳嗽,血泡在嘴边翻滚,肋骨被这一下压得几乎断裂。
“轻一点,西利奥大人好不容易挖掉容易感染的腐肉,替他缝好伤口接起断骨,把他弄死我们都会受罚。”
手握长枪的人一言不发地把武器挪开,九骨的咳嗽却始终停不下来。他感到有人替他擦掉嘴角的血沫,动作生硬粗鲁,只是为了避免他被自己咳出的血呛到。没有比琉卡他们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
“你杀了很多人,这一路而来我们为了寻找聆王损失的人手远远高于一两百人。他们因你而死,冤魂不散。幸好这一切都结束了,再晚几个月,死的人更会不计其数。”
“那又怎么样?”
面对这样的反问,黑暗中的人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意,当然不能指望你珍惜别人的生命。我只想知道,你一心夺回聆王,到底想要他替你做什么?”
“我要他活着。”
“没人要他死。”
“我要他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九骨说,“自由快乐、无拘无束,要他勇敢地去爱,友善地待人……我教他骑马、射箭,教他打猎,他不是你们的工具。”
“你错了,聆王天赋异禀,拥有和神交流的能力。除了聆听神谕,他不必去学那些普通人生存的技艺。”
九骨无心争论对错,他已经来到古都神殿,比琉卡的命运必将与女神、末日和远古遗言纠缠在一起。为了达到“救世”的目的,神殿祭司会不惜一切强迫聆王倾听,直至他听到为止。
“只要聆王聆听到神谕和遗言,那么一切困难都将迎刃而解。”
“听到了,你们会放了他吗?”
“这不由我决定,聆王诞生在幽地,现在回归故土,很快他的内心也会接受自己属于这里的事实,并且承担起神圣的使命。至于你,只要你能信仰女神,回归她的怀抱,那么过去的罪孽也会消弭。”
他怎么能说出如此令人厌恶的话,是不是该撒个谎欺骗他,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忏悔?九骨很快打消这个念头,认为对方只是想看他在绝境中低头的卑微姿态。古都神殿让他活过聆听仪式唯一的理由就是比琉卡会不断妥协来换取他继续活着的机会,而只有他活着,聆王才不会有求死的念头。他们的生命联结在一起,生死与共。
“现在是什么时候?”九骨喘了口气问。咳出的血刚让他感到呼吸顺畅一些,新的淤血又涌上喉咙,他一边咳嗽一边等待回答。
“从你们抵达神殿以来快十天了。最近风雪不断,好在凡尔杰卡大人已经得到女神指示,三天后既是风雪停歇的日子,聆听仪式将在初鸣时举行。”
这么快,三天内他的伤势不会有太大好转,要怎么阻止这场势在必行的仪式?如果真的只是倾听神谕就好了,可会如此简单吗?那么轻而易举的话何必让神殿骑士前赴后继以生命去追捕聆王,他们多半都知道聆听者的下场,明白所谓的聆听仪式是怎么回事,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为女神贡献所有乃至生命。
“你们会对他做什么?”九骨问。
“我们会仰望他,将他当做至高无上的神子看待,如果一切顺利,聆王将带来避免末日浩劫的消息。”
“要是他什么也听不到怎么办?”
可怕的沉默,答案不言而喻。
九骨听到那人起身了,长袍悉索作响,站在他身旁的执枪人也跟着离开,走动时身上的甲胄传来轻轻的摩擦声。牢门打开时,一束跳动的火光映照进来,灯火刺眼得九骨不由自主转开目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另一个人走进来。
这人戴着低垂的兜帽,下巴胡须稀疏,嘴角布满皱纹,佝偻的四肢显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提着一桶水,进来后外面的人将牢门重新关上。
光明稍纵即逝,周围又恢复成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古怪的老人来到九骨身旁,放下装水的木桶,开始用粗糙苍老的双手摸索他身上的衣物和绷带,替他清理污物,用冷水擦拭皮肤。
为什么?他不需要眼睛看就能干活?
九骨的心中腾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愤怒,忽然意识到这个被派来照顾他的老人可能是曾经的乌有者。女神的聆听者,神之子,一旦衰老失去灵敏的听力就沦为干粗活的奴仆。
他怎么能让比琉卡落在那些残忍的家伙手里。
老人的手掌虽然粗糙,动作却非常灵巧,或许是一生都在黑暗中度过的缘故,早已习惯了用手指代替眼睛去“看”。九骨身上潮湿的冷汗被擦干,绷带也换了一次。随后老人又喂他喝水,给他吃东西。
他一点也不饿,但勉强自己吃下去,冷硬的食物让受伤的喉咙疼痛不已,冰冷的水呛得他吐了更多血沫,不过好歹清醒了一点,不再昏昏沉沉地昏迷。
他试着和老人说话,感谢他的照顾,但对方置若罔闻,如同行尸走肉般地离去了。
三天。
他得想办法恢复体力,逃出地牢。
第135章 学者
从狭窄的窗户中一眼能看到山顶巨大的女神像。
她被风雪覆盖,却展现出绝美而坚毅的姿态,双手拢在胸前,仿佛拥抱着一个看不见的婴儿。
比琉卡厌恶神像,但无法回避,塔楼上的房间只有一扇窗,不看窗外就只能面对令人心灰意冷的石墙。
他曾拖着镣铐爬上窗台,想看看有没有可能逃出窗外,然而窗台下是一片茫茫白雪覆盖的渊谷,一眼望去深不见底。古都神殿建在幽地险峻的山间,供奉着万物女神所有的化身,远远望去庞大巍峨,与一座小城无异。山脚下也有繁荣的城镇和村落,来自兰斯洛各地的朝圣者们聚集在驿站和旅店中,为即将到来的灾厄祈求女神庇佑。
船队抵达港口的那一刻,比琉卡还曾听到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是朝圣者和信徒在迎接聆王归来。然而等他带着一身海风的咸味、双手锁着镣铐、脚踝拴着铁链下船时,所有人都已被赶走了。神职者们不允许有人看到聆王像死囚一样被押送到圣地,更何况身为神之子,他竟然不愿拯救这片大陆的人,也不愿回归女神怀抱,这是多大的亵渎,一定会引起恐慌和愤怒。
比琉卡被关进这间冰冷的囚室已经好几天了,除了一言不发只会送饭的仆从谁也没见过。他有满腹质问要对古都神殿的最高祭司凡尔杰卡宣泄,可对方好像完全忘了这回事似的。
幽地比想象得还要寒冷,比琉卡冷得睡不着,冻得失去知觉,渐渐连愤怒和焦虑也在这极寒之地被冰封起来。
暴风雪持续了数日。一天清晨,比琉卡发现呼啸的寒风减弱了,雪花静静地在窗外飘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朝阳初升时,两个身穿白袍的年轻祭司打开房门进来,仆从则在后面抬着热水。他们将木盆放在房间中央,一桶接一桶往里面倒满热水。
比琉卡专心观察众人出入的门口,暗暗数着看守和祭司的人数,长廊上整整齐齐排列着数十个身穿黑羽甲胄的神殿骑士,看来即使手脚自由也无法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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